“数据化学习者”的存在论阐释:量化自我对学习主体性的形塑与异化
一、引言:数据化时代的学习主体重构
(一)研究背景与问题提出
在大数据与人工智能技术深度融合的教育生态中,“数据化学习者” 作为数字时代的新型学习主体,正逐渐登上历史舞台。随着技术的迅猛发展,学习不再局限于传统的课堂讲授与书本阅读,而是融入了大量的数据元素。量化自我技术借助可穿戴设备、学习分析系统等工具,将学习者的一举一动转化为可测量、可分析的数据流,为学习者构建起 “数字孪生” 式的学习镜像。学习者在学习过程中的行为轨迹、思维模式、情感波动等都被数据化记录,进而成为优化学习过程、提升学习效果的重要依据。
量化自我技术的兴起,无疑为学习带来了诸多便利与变革。通过对学习数据的精准分析,教育者能够更深入地了解学习者的学习状况,为其提供个性化的学习建议和资源推荐,实现因材施教的教育理想。学习者自身也可以借助这些数据,更清晰地认识自己的学习优势与不足,及时调整学习策略,提高学习效率。然而,这种技术赋能并非全然没有隐忧。当学习被简化为一系列数据指标的集合,人类学习过程中特有的反思性、创造性与价值判断该如何安放?这引发了学界和教育界对学习主体性异化的担忧。在数据的洪流中,学习者是否会逐渐沦为数据的附庸,失去对学习的自主思考与主动探索能力?这些问题亟待深入研究与解答。
基于此,本研究从存在论视角切入,试图深入探讨量化自我技术对学习主体性的双重影响。通过剖析数据化学习者的存在方式、认知结构以及价值取向在技术作用下的演变,揭示学习主体性在数字时代所面临的机遇与挑战,以期为数字时代的教育本质回归提供理论参照,引导教育实践在技术应用中保持对人性的关怀与尊重。
(二)核心概念界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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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据化学习者:指在数字技术赋能下,通过数据采集、分析与反馈机制开展学习活动的主体。他们的学习过程呈现出数据驱动、精准量化、智能交互的特征。数据化学习者借助各类数字化工具,如在线学习平台、智能学习软件、可穿戴设备等,实时记录和分析自己的学习行为数据,包括学习时间、学习进度、答题准确率、注意力集中程度等。这些数据不仅反映了他们的学习状态,还成为他们调整学习策略、规划学习路径的重要依据。在智能教育系统中,数据化学习者的学习数据会被系统实时分析,系统根据分析结果为其推送个性化的学习内容和练习题目,实现学习过程的精准化和智能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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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化自我(Quantified Self):借助传感器、移动终端等技术手段,对个体学习行为、认知状态、情感体验等数据进行持续追踪与可视化分析,以实现自我认知与学习优化的实践范式。量化自我强调个体对自身数据的主动收集和利用,通过数据的可视化呈现,如数据图表、数据分析报告等,让个体能够直观地了解自己的学习过程和变化趋势,从而更好地认识自己,发现学习中的问题和潜力,进而有针对性地进行学习改进。使用运动手环记录每天的运动步数、睡眠质量等数据,并通过配套的手机应用程序进行数据分析,了解自己的运动和睡眠规律,以此调整生活习惯,这就是量化自我在健康领域的常见应用;在学习领域,学生使用学习记录软件记录自己每天的学习时间分配、不同学科的学习投入程度等数据,通过分析这些数据,发现自己在学习时间管理上的问题,进而优化学习时间安排,提高学习效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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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习主体性:学习者在认知活动中表现出的自主性、能动性与创造性,体现为对学习目标、路径、方法的主动建构与反思。学习主体性强调学习者在学习过程中的主体地位,他们不是被动地接受知识,而是积极主动地参与学习,根据自己的兴趣、需求和能力,自主确定学习目标,选择学习路径和方法,并在学习过程中不断反思和调整自己的学习行为,以实现知识的内化和能力的提升。在自主学习项目中,学习者自主选择研究课题,制定研究计划,通过查阅资料、实地调研等方式获取知识,并对研究过程和结果进行反思和总结,这一过程充分体现了学习主体性。
(三)研究意义与理论框架
从计算机科学与教育哲学的交叉视角开展本研究,具有重要的理论与实践意义。在理论层面,有助于揭示数据技术对学习主体的存在方式、认知结构与价值取向的深层影响,丰富和拓展教育哲学在数字时代的研究范畴,为理解学习的本质提供新的视角和思路。在实践层面,能够为教育者合理运用量化自我技术提供理论指导,帮助他们在教学过程中更好地发挥技术优势,避免技术对学习主体性的负面影响,促进学习者的全面发展。同时,也能引导学习者正确认识和利用学习数据,增强自我认知和学习自主性,提升学习效果。
基于海德格尔 “技术追问” 与马克思异化理论,本研究构建 “技术形塑 — 主体异化 — 存在回归” 的分析框架。海德格尔的 “技术追问” 促使我们思考技术在学习中的本质与作用,以及技术如何改变了学习主体与学习世界的关系。马克思的异化理论则为我们剖析学习主体性在量化自我技术影响下可能出现的异化现象提供了有力工具,帮助我们揭示技术背后隐藏的社会关系和权力结构对学习者的束缚。通过这一分析框架,深入探讨量化自我技术如何形塑学习主体性,又在哪些方面导致了主体的异化,以及如何寻求学习主体性的存在回归,实现技术与人的和谐共生,为数据化学习的伦理建构提供理论支撑。
二、数据化学习者的存在论基础:从 “经验自我” 到 “数据自我” 的范式转型
(一)学习主体的数字化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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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身认知的技术延伸:在传统的具身认知理论中,身体的体验和感知是认知的基础。而随着技术的发展,可穿戴设备如智能手环、眼动仪等成为了具身认知的技术延伸。智能手环能够实时监测学习者的心率变化,当学习者在学习过程中遇到难题,心理压力增大时,心率会相应加快,这些数据被智能手环收集并转化为量化指标,成为反映学习者学习状态的重要依据 。眼动仪则通过追踪学习者的眼球运动轨迹,分析其注意力在学习材料上的分布情况,判断其注意力的波动,进而将学习者隐性的学习状态,如专注程度、疲劳程度等显性化。这些可穿戴设备就像是学习者身体的 “数字分身”,将身体在学习过程中的生理数据转化为数字信号,形成了 “数字具身”,使我们能够从数据的角度更精准地了解学习者的学习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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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习行为的数据化映射:在线学习平台凭借先进的日志分析技术,详细记录学习者的每一次点击、每一次页面停留时间等行为数据。通过对这些数据的深入挖掘和分析,结合交互轨迹记录,如学习者在讨论区的发言内容、与教师和其他同学的互动频率等,能够构建出学习者的 “数字画像”。以某在线编程学习平台为例,系统通过分析学习者在代码编写过程中的错误类型、纠错时间、对不同知识点的练习次数等数据,精准刻画其学习风格,判断其是属于逻辑思维型还是实践操作型,同时明确其在编程知识体系中的薄弱点,如数据结构、算法设计等方面的不足,为后续的个性化学习指导提供有力支持。
(二)量化自我的技术哲学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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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据作为认知中介:在传统的学习认知模式中,学习者与知识之间是直接的主客体关系。然而,传感器技术的广泛应用打破了这种简单的二元对立。在智能学习环境中,遍布的传感器收集学习者的学习行为数据、生理状态数据等,这些数据成为了连接学习者与知识的桥梁。学习者不再是直接接触知识,而是通过对自身学习数据的分析和理解,来调整学习策略,进而更好地掌握知识。此时,学习数据就如同一个认知中介,重构了 “主体 — 数据 — 客体” 的认知三角关系。在基于虚拟现实技术的历史学习课程中,学习者佩戴的传感器设备收集其在虚拟历史场景中的探索行为数据,如在不同历史场景中的停留时间、对历史事件的提问频率等,系统根据这些数据为学习者推送更符合其兴趣和学习需求的历史知识内容,实现了学习者与历史知识之间通过数据的间接互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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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算主义的认知隐喻:计算主义将学习过程类比为计算机的数据处理过程,认为学习就是学习者对输入的知识数据进行加工、存储和输出的过程。这种认知隐喻隐含着 “人类认知可被算法建模” 的技术决定论假设。在一些智能教育系统中,通过建立复杂的算法模型,试图对学习者的认知过程进行模拟和预测。根据学习者的历史学习数据,预测其在未来学习中可能遇到的困难,并提前提供相应的学习资源和指导。然而,这种观点挑战了传统哲学对 “理性主体” 的界定。传统哲学强调人的理性思维具有自主性、创造性和反思性,而计算主义的认知隐喻在一定程度上忽视了这些人类认知的独特性,将人简化为一种遵循算法规则的 “计算主体”,引发了人们对学习主体性的担忧。
(三)数据化学习者的存在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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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态生成性:数据化学习者的学习过程是一个不断动态生成的过程。借助实时数据反馈机制,学习者能够及时了解自己的学习状态和效果。当学习者在在线学习平台上完成一组数学练习题后,系统会立即反馈其答题的正确率、错误类型等数据。学习者根据这些数据,分析自己在数学知识掌握上的不足,如某个知识点理解有误或计算方法不当,进而调整认知策略,针对性地复习相关知识点或尝试新的解题方法。这种 “数据采集 — 分析决策 — 行为修正” 的闭环,使得学习者的主体性不再是固定不变的,而是在持续的学习过程中不断迭代和发展,表现为一个动态生成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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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依赖性:在数据化学习环境中,学习者的学习活动高度依赖数据基础设施。学习管理系统为学习者提供了学习资源的存储、管理和访问平台,智能推荐算法根据学习者的学习数据为其推送个性化的学习内容。如果学习管理系统出现故障或智能推荐算法出现偏差,学习者的学习进程可能会受到严重影响。学习者对这些技术系统的依赖,使得主体的认知边界与技术系统的功能边界逐渐趋于重合。学习者在学习过程中的思维方式、知识获取途径等都受到技术系统的深刻影响,离开这些技术,学习者可能会在学习中感到无所适从,这也凸显了数据化学习者在存在上对技术的高度依赖性。
三、量化自我对学习主体性的形塑:技术赋能下的主体能力拓展
(一)数据驱动的自我认知深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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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性知识的显性化表征:在传统的学习过程中,学习者的认知策略,如问题解决思路、知识理解方式等,往往以隐性知识的形式存在于学习者的思维深处,难以被清晰地表达和追溯。而在量化自我的背景下,学习日志分析工具为学习者提供了一种将这些隐性知识显性化的有效途径。学习者在使用在线学习平台进行学习时,平台会自动记录其学习日志,包括学习时间、学习内容、学习过程中的操作行为等信息。通过对这些日志数据的深入分析,可以挖掘出学习者在学习过程中的思维轨迹。例如,当学习者在解决数学问题时,学习日志可以记录其尝试不同解题方法的顺序、思考时间的长短等,从而将其解题思路转化为可追溯的数据轨迹。思维导图可视化工具则是另一种将隐性知识显性化的有力手段。学习者在学习过程中,可以使用思维导图软件将所学知识进行梳理和整合,以图形化的方式展示知识之间的逻辑关系。这种可视化的呈现方式不仅有助于学习者更好地理解和记忆知识,还能将其内在的认知结构清晰地展现出来,促进元认知能力的发展。通过对思维导图的分析,学习者可以反思自己对知识的理解是否全面、深入,以及知识之间的联系是否建立得当,从而不断调整和优化自己的认知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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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性化学习路径建构:基于机器学习的推荐算法在个性化学习路径建构中发挥着关键作用。在线学习平台通过收集学习者的学习历史数据,包括学习课程、学习进度、作业完成情况、考试成绩等,运用机器学习算法对这些数据进行分析和建模,从而深入了解学习者的学习偏好、知识掌握程度和学习能力水平。根据这些分析结果,平台能够为学习者提供定制化的学习资源推送。例如,对于一个正在学习编程语言的学习者,如果平台通过数据分析发现他对数据结构部分的知识掌握较为薄弱,且在学习过程中表现出对实践操作的偏好,那么平台就会为他推荐更多关于数据结构的练习题、实践项目以及相关的教学视频,帮助他有针对性地提升这方面的能力。这种 “千人千面” 的学习资源推送方式,使学习者能够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进行学习,避免了盲目学习和重复学习,增强了主体对学习过程的掌控感,提高了学习效率。
(二)学习过程的可视化与可控性提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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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时反馈机制优化学习决策:智能测评系统作为量化自我在学习领域的重要应用之一,能够即时生成学习效果报告,为学习者提供丰富的学习反馈信息。以在线英语学习平台为例,当学习者完成一篇阅读理解练习后,智能测评系统会迅速对其答题情况进行分析,不仅给出正确率、错误率等基本数据,还会详细分析每道题的答题时间、错误原因,如词汇理解错误、语法分析错误、阅读理解偏差等。学习者根据这些反馈数据,可以清晰地了解自己在英语阅读理解方面的优势和不足,从而有针对性地调整学习节奏。如果发现自己在词汇理解方面存在问题,就可以加大词汇学习的力度,增加词汇量;如果是语法分析能力较弱,就可以选择一些语法专项练习进行强化训练。这种基于实时反馈的学习决策调整,使学习者能够实现 “精准化学习”,避免了学习的盲目性,提高了学习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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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据可视化促进认知建模:知识图谱和学习进度仪表盘等数据可视化工具,为学习者提供了直观把握知识体系结构和学习进度的有效方式。知识图谱以图形化的方式展示了知识之间的关联关系,学习者可以通过知识图谱清晰地看到不同知识点之间的逻辑联系,从而形成更清晰的认知地图。在学习历史课程时,知识图谱可以将历史事件、人物、时间、地点等要素以节点和连线的形式呈现出来,让学习者一目了然地了解历史发展的脉络和各个要素之间的相互关系,有助于提升知识整合能力。学习进度仪表盘则实时展示学习者的学习进度,包括已完成的学习任务、未完成的学习任务、学习进度的百分比等信息。学习者通过学习进度仪表盘,可以直观地了解自己的学习进展情况,及时发现学习过程中的问题,如学习进度滞后、某个知识点学习时间过长等,从而调整学习计划,合理安排学习时间,确保学习目标的顺利实现。
(三)社交化学习中的主体间性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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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据共享驱动协作学习:在在线学习社区中,数据共享为协作学习提供了强大的动力和支撑。学习者通过分享自己的学习数据,如笔记、作业成果、学习心得等,与其他学习者形成了知识共同体。以编程学习社区为例,学习者在完成一个编程项目后,将项目代码、设计思路、遇到的问题及解决方法等学习数据分享到社区中。其他学习者可以查看这些数据,从中学习到不同的编程技巧和解决问题的思路,同时也可以对分享的数据进行评论和反馈,提出自己的建议和看法。这种基于数据共享的互动交流,使主体间的互动从单纯的经验交流升级为数据驱动的协作创新。学习者在协作学习过程中,通过共同分析和解决问题,不仅能够提高自己的学习能力,还能培养团队合作精神和创新思维,实现知识的共同创造和共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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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化评价体系下的自我激励:学习成就数据在量化评价体系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它能够转化为可视化的荣誉标识,激发学习者的自我实现需求,强化学习动机。在许多在线学习平台中,学习者的学习成就数据,如积分、排名、完成课程的数量和质量等,会以勋章、奖杯、排行榜等形式展示出来。当学习者在平台上完成一门课程并取得优异成绩时,会获得相应的勋章作为奖励;在学习竞赛中表现出色,会在排行榜上名列前茅。这些可视化的荣誉标识,使学习者的学习成果得到了直观的体现,满足了他们的成就感和荣誉感,从而激发了他们的自我实现需求。为了获得更多的荣誉标识,学习者会更加积极主动地参与学习,不断挑战自己,努力提高学习成绩,形成了一种良性的学习循环,促进了学习主体性的发展。
四、量化自我对学习主体性的异化:数据霸权下的主体价值消解
(一)数据依赖导致的主体性弱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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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法决策对主观判断的替代:在数据化学习的浪潮中,智能推荐系统已成为学习者获取学习资源的重要渠道。以某知名在线学习平台为例,其智能推荐系统通过分析学习者的历史学习数据,如浏览记录、学习时长、课程完成情况等,运用复杂的算法模型为学习者推送个性化的学习内容。在这个过程中,学习者往往会不假思索地接受推荐系统提供的学习资源,逐渐丧失了自主探索学习内容的意愿。这种对算法决策的过度依赖,使得学习者陷入了 “认知惰性” 的泥沼,不再主动去思考自己真正需要学习什么,以及如何最有效地获取知识。长此以往,学习者的批判思维也会逐渐退化,面对海量的信息,他们缺乏独立判断和分析的能力,难以辨别信息的真伪和价值,只能被动地接受算法所筛选出的信息,从而失去了作为学习主体的主动性和创造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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量化指标对学习意义的窄化:在当前的教育评价体系中,学习效果常常被简化为分数、完成度等数据指标。以学生的数学学习为例,教师往往通过考试成绩来评价学生的学习成果,而忽略了学生在学习过程中所付出的努力、对数学知识的理解深度以及解决问题的能力提升等方面。这种将学习效果简化为量化指标的做法,就如同 “教育的麦当劳化”,只注重效率和标准化,而忽视了学习过程中丰富的情感体验、价值认同等非结构化要素。学生在这种评价体系下,为了追求高分数和高完成度,可能会采取死记硬背、机械刷题等学习方式,而忽略了对知识的深入理解和思考,导致学习变得功利化和表面化,无法真正实现知识的内化和个人素养的提升,背离了教育培养全面发展的人的初衷。
(二)数据权力结构下的主体异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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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台资本对学习数据的垄断:在数字教育市场中,头部教育科技公司凭借其强大的技术实力和广泛的用户基础,收集了海量的学习者数据。这些公司通过对学习数据的深度挖掘和分析,构建起了具有商业价值的用户画像和学习模型,从而在市场竞争中占据了优势地位,形成了商业壁垒。以某在线英语学习平台为例,该平台拥有数亿用户,其收集的用户学习数据涵盖了词汇量、语法掌握程度、口语表达能力、学习习惯等多个方面。这些数据成为了该平台的核心资产,平台利用这些数据不断优化自身的教学内容和服务,吸引更多的用户,进一步巩固其市场地位。而其他小型教育机构由于缺乏数据资源,难以与这些头部平台竞争,导致市场竞争的不公平。学习者作为数据的生产者,在数据所有权与使用权上却处于被动地位,他们往往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将自己的学习数据提供给平台,而平台对这些数据的使用却缺乏有效的监管和约束,形成了一种新的 “数字鸿沟”,加剧了教育资源分配的不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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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准化算法对学习多样性的压制:推荐系统基于学习者的历史数据进行分析和预测,为其推送符合其知识偏好的学习内容。这种基于历史数据的推荐方式虽然能够满足学习者的部分需求,但也容易固化学习者的知识偏好,导致他们陷入 “信息茧房”。以某在线学术资源平台为例,当一位计算机专业的学习者在平台上频繁浏览机器学习相关的文献时,推荐系统会不断为其推送更多关于机器学习的文章,而很少推荐计算机网络、人工智能伦理等其他相关领域的内容。这样一来,学习者接触到的知识范围越来越狭窄,跨领域探索的机会被剥夺,创新思维的发展也受到了抑制。因为创新往往来源于不同领域知识的碰撞和融合,而标准化算法的推荐机制却阻碍了这种知识的交流和拓展,使得学习者的学习变得单一和局限,无法充分发挥其学习的多样性和创造性。
(三)存在论层面的主体认同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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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据自我” 对真实自我的遮蔽:在量化自我的过程中,学习者往往将数据化的行为记录等同于自我认知。他们通过学习管理系统中的学习时间统计、作业完成情况记录、考试成绩分析等数据来了解自己的学习状态和能力水平,却忽略了潜意识、直觉等非理性因素对学习的影响。以一位准备考研的学生为例,他每天通过学习记录软件记录自己的学习时间,当看到自己的学习时间比其他同学长时,就认为自己的学习态度更认真,学习效果也会更好。然而,他可能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学习过程中存在注意力不集中、学习方法不当等问题,这些问题并不能通过学习时间的数据体现出来。这种将 “数据自我” 等同于真实自我的做法,使学习者陷入了 “量化还原论” 的陷阱,无法全面、深入地了解自己,从而影响了学习的效果和个人的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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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异化导致的意义空洞化:在数据化学习环境中,学习者往往过于追求数据驱动的学习效率,将学习视为一种工具,其目的仅仅是为了实现数据的增值,如提高考试分数、增加学习积分等。这种对学习效率的过度追求,使得学习的过程变得机械和枯燥,失去了其原本丰富的内涵和价值。学习者在学习过程中,不再关注知识本身的魅力和对自我成长的意义,而是被数据指标所左右,为了达到特定的数据目标而学习。学习不再是一种对真理的追求和对自我的完善,而是沦为了数据增值的工具,背离了 “培养完整的人” 的教育本质。当学习者意识到自己的学习仅仅是为了满足数据的要求,而没有真正获得知识和成长时,就会引发存在意义的虚无感,对学习和生活产生迷茫和困惑。
五、超越异化:数据化学习者的主体性重构路径
(一)技术伦理层面:构建 “人机共生” 的认知生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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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立数据技术的工具理性边界:量化自我技术虽为学习带来了前所未有的便利与精准性,但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它仅仅是一种认知辅助工具,不能替代学习者的主体地位。在实际的学习过程中,应明确算法只是提供参考建议,最终的学习决策仍需由学习者自主做出。在智能学习平台中,算法根据学习者的历史学习数据推荐了一系列学习资源,但学习者有权根据自己的学习目标、兴趣爱好以及当下的学习状态,对这些推荐资源进行筛选和调整。例如,学习者可能对算法推荐的某一数学学习资料不感兴趣,因为他更倾向于从另一个角度去理解该数学知识,此时他就可以自主选择其他学习资料,而不是盲目遵循算法的推荐。这种对数据解读与决策最终控制权的保留,能够有效避免算法霸权的形成,确保学习者在学习过程中的自主性和创造性。正如哲学家海德格尔所说:“技术是一种解蔽的方式,但技术的本质不是技术本身,我们需要在技术的解蔽中保持对存在的沉思。” 在数据化学习中,我们要让技术服务于人的学习,而不是让人被技术所奴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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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展包容性的数据治理体系:在数据生态中,学习者作为数据的生产者,应当拥有对自己数据的所有权。建立学习者数据的所有权认证机制,确保学习者能够明确自己的数据权益,是实现数据公平的基础。在此基础上,推动数据使用权的共享,鼓励不同的教育机构、学习平台在合法合规的前提下,共享学习者的学习数据,从而为学习者提供更全面、更优质的学习服务。例如,学校与在线教育平台可以通过合作,共享学生的学习数据,学校可以根据平台提供的学生学习行为数据,更好地了解学生的学习情况,调整教学策略;平台则可以根据学校提供的学生学业成绩数据,优化推荐算法,为学生提供更精准的学习资源。合理的收益分配机制也是不可或缺的。学习者的数据为教育机构和平台创造了价值,因此,应当从数据的商业收益中拿出一部分,以适当的方式回馈给学习者,如提供学习奖励、优惠服务等。通过这些机制的建立,能够确保学习者在数据生态中的平等地位,激发他们参与数据化学习的积极性和主动性,促进数据生态的健康发展。
(二)教育实践层面:重塑 “全人发展” 的学习范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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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合质性与量化的双重认知维度:在数据驱动的精准学习时代,我们不能忽视学习过程中丰富的人文内涵和情感体验。除了依赖量化的数据来了解学习状况,还应注重通过批判性讨论、深度反思等质性活动,培养学习者的价值判断能力。在历史学习中,不仅要通过数据分析学生对历史事件的记忆和理解程度,还应组织学生进行小组讨论,让他们对历史事件的原因、影响、意义等进行深入探讨,发表自己的观点和看法。在这个过程中,学生需要运用自己的批判性思维,分析不同的历史观点,判断其合理性和局限性,从而形成自己对历史的独特理解。深度反思也是不可或缺的环节。学习者可以定期对自己的学习过程进行反思,思考自己在学习中的收获与不足,以及如何改进学习方法。通过这种质性的认知活动,能够让学习者在数据的洪流中保持清醒的头脑,不被数据所左右,维护自己的价值判断与情感体验能力,实现知识与情感、认知与价值的有机统一,促进学习者的全面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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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 “反算法” 的学习干预机制:为了打破数据茧房,激发学习者的探索性学习行为,可以故意引入一些 “噪声数据”,即非相关领域知识推荐和随机学习任务。在一个以计算机科学为主要学习内容的在线学习平台中,除了根据学习者的兴趣和学习历史推荐计算机相关的学习资源外,还可以定期推送一些与艺术、文学、哲学等领域相关的知识内容。这些看似与计算机科学不相关的知识,能够拓宽学习者的视野,激发他们的好奇心和求知欲。随机学习任务也是一种有效的干预方式。例如,为学习者设置一些随机的数学问题、逻辑推理题或者创意写作任务,这些任务的出现没有固定的规律,能够打破学习者的学习惯性,促使他们主动去探索和学习新知识。通过这种 “反算法” 的学习干预机制,能够让学习者接触到更多元化的知识,避免知识偏好的固化,培养他们的创新思维和跨学科能力,使他们在学习过程中始终保持积极主动的探索精神。
(三)哲学反思层面:回归学习的存在论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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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构 “数据自我” 与 “经验自我” 的辩证关系:在数据化学习的背景下,我们要深刻认识到 “数据自我” 只是自我认知的一个维度,它虽然能够为我们提供关于学习行为和成果的量化信息,但不能完全代表真实的自我。“经验自我” 包含了我们在学习过程中的各种体验、感受、直觉以及潜意识等丰富的内容,这些都是数据无法完全捕捉和呈现的。我们可以运用现象学悬置的方法,暂时搁置对数据的依赖和预设,以一种纯粹的、无偏见的态度去审视自己的学习过程和体验。当我们看到学习管理系统中显示的学习成绩数据时,不要仅仅根据这些数据来评价自己的学习能力,而是要回溯到学习的过程中,思考自己在学习过程中的努力、遇到的困难、克服困难的过程以及从中获得的成长和收获。通过这种反思距离的保持,我们能够更加全面、深入地认识自己,守护住主体的超越性特质,不被数据所束缚,实现 “数据自我” 与 “经验自我” 的和谐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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彰显学习作为 “自由自觉的活动” 的本质:学习的终极目标不应仅仅是效率的优化和数据指标的提升,而应是通过知识建构实现人的全面发展与存在意义的自我确证。在数据技术的赋能下,我们要重新审视学习的本质,将学习视为一种自由自觉的活动。学习者在学习过程中,不应仅仅为了满足数据的要求而被动地接受知识,而是要积极主动地探索知识,根据自己的兴趣和需求,自主选择学习内容和方法,在知识的海洋中自由遨游。在学习数学时,学习者可以不仅仅为了提高考试成绩而进行机械的刷题,而是可以深入探究数学的原理、方法和应用,尝试用数学知识解决实际生活中的问题,从中获得知识的乐趣和成就感。通过这种方式,学习者能够在学习中实现自我价值,确证自己的存在意义,回归到学习的本质,让学习真正成为促进人的全面发展的重要途径。
六、结论:在技术追问中守护学习的主体性光芒
数据化学习者的出现,既是技术进步的必然产物,也是教育变革的时代镜像。量化自我技术通过数据化、智能化的手段,既拓展了学习主体性的边界,也引发了对技术异化的深层忧虑。未来的教育实践需在技术赋能与人文关怀之间寻找平衡:一方面,充分利用数据技术的精准性与个性化优势,提升学习效能;另一方面,警惕数据霸权对主体价值的消解,守护人类特有的反思性、创造性与情感联结能力。唯有如此,数据化学习者才能在数字浪潮中保持存在的本真性,让学习真正成为实现自我超越的自由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