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cpc退役随笔
从大概两三周前就在想退役的时候退役记怎么写。当年省选退役的时候理性分析了很多东西,不过心有不甘感觉嘴硬的成分还是很大,现在回看有点不忍直视。然而现在情况也没有变好,断断续续想了这么久,到了真的落在笔下的时候还是不知道写些什么——那就想到哪里就写到哪里吧。
一
我一直不喜欢天才的称谓。
从小时候起,很多年来最让我引以为豪的事情不是我有多聪明、能解决多难的问题,而是多难的问题,只要我会,我就能让来问我的人也明白。有很长时间,所谓天才在我眼里是遥不可及、高高在上、傲慢又轻蔑的存在,是别人不愿意承认在努力或者其他什么方面的投入不如人的借口。
我从来不觉得自己是天才。
在这个竞赛里面,最不缺少的就是天才,而且他们与我相隔并不遥远。在这里,我对天才的敌意也早已少了很多。我的队友认识许多在xcpc里面名字如雷贯耳的人物,而且我们也不乏有和他们交流的机会。天下豪杰如过江之鲫,在这样的环境下,我感觉自己连庸才都算不上。参加竞赛的时候,我信誓旦旦的和队友说,“我感觉我们就一个人打,剩下俩人坐边上看着他都有铜牌”,结果那个赛季三场比赛全都没有打出这种豪言壮语的效果。我本以为xcpc巨大的获奖率不会再复刻当初OI那种紧张到了有点恐怖的竞争环境,然而事实上我的能力就是如此普通。三个OI失意者参赛的时候尚且怀揣一个金牌的梦,直到参加了比赛才知道竞争到底残酷到了什么程度。
我的竞赛生涯已经结束了。3年来,打了11场正式的比赛,一共拿到了4个铜牌和3个银牌,转化率可谓是惨淡。然而想到我大一的状态为分母作出的巨大贡献,这个结果对于我只能说是一般。
说不上好,但是也没有很差。这样的形容仿佛能形容我在任何一件事情上的发挥。没人见过我力挽狂澜创造奇迹,只见过我灰头土脸惊险兜底,见过我一次次最后时刻坐在电脑前、队友的脸上写满了麻木,见过我去做了很多事情,这些雄心壮志兑现了但是也就兑现了那么一些。
二
我始终觉得自己没有天赋,这其中也包括努力的天赋。对于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倘若没有短期可见的目标,就很难说服自己以“早死早超生”为理由走下去。我经常会在一周猛打两三场CF div2一场模拟赛还能把题都补了的亢奋状态和一周都不想打开IDE的萎靡状态之间徘徊。当然训练的标准绝对不会降低,取其上者得其中,事实上正是在大学打了xcpc之后我感觉自己的代码能力和各方面的感受相比OI时期有明显甚至是质的变化,但是状态的反复波动还是很容易打击积极性,只有到了暑假这样临近比赛的关键时期才会开始以模拟赛这样硬性的方式让自己开始认真准备。心态始终是问题,在各个网站上低迷的rating分数足以说明这一点,任何比赛都没有过最后半小时过题的画面更能说明这一点。
从我学习竞赛开始,动力就成为我一直迷茫的问题——竞赛的过程断断续续,但是这个问题实打实困扰了我六年。竞赛已经是非常接近正解,但是好像也只是非常接近。是否存在一种东西能让我像滚雪球一样不断走下去,面临非常巨大的挫折还能立刻爬起来而不是精神上赖活着,在追寻这个问题的同时,我尽力在改变自己懒惰的心态。我时常说“不管怎么样,总之要向前走”,但是时常也会觉得自己走的太过拖沓了。
不得不感慨的是,尽管我不是努力的天才,但是我似乎确实是压迫自己的天才。相比其他人,我经常能找到办法压迫自己,使得我虽然不如那些主动的人走的又快又好,但是也确实没少走路。在高中回去上文化课的时候,我在学校从不写作业,只赶之前落下的课,因为作业是不得不写完的,但是补课的事情我自己恐怕会找到台阶下,所以我手动堵上了。在xcpc的团队环境里面,能够逼迫自己前进的手段也不在少数,只要产生承诺,反正到了兑现的时候硬着头皮也得做到。
就像上高中的时候,很快我就要“回到”集体当中去,和所有人一样,考虑保研,考虑出国交流,考虑这样或者那样的事情,去忙很多我至今没有找到方向,但是周围的人无一不在提醒你你应该已经做到的事情。竞赛就像一个无底洞,只要我觉得前面有路可走,我就可以把向前走的KPI投到这个洞里,结果是进展缓慢,进步没有赶上三年时间的脚步。
以前我觉得自己的心态很好,但是竞赛的经历告诉我我的心态其实很差,只是没有那么差。我不觉得自己差,但是又从来不真的觉得自己强,承担得起别人或者我觉得别人寄予我的厚望。我不像许多人总是神化自己得不到的东西、未选择的路,取得了一项目标转过头来就视之如草芥,但是我好像总是难以摆脱焦虑感。我知道找到自我、找到方向是青年人的关键课题,但这也从来不与我诘问自己何时才能找到而矛盾。不努力就很难找到方向,没有方向就很难自然地使出全力,已经到了必须打碎这个环的时候了。
我想我已经比过去要好,不然也不会在xcpc对着以前的OI生涯捶胸顿足了。要是从这方面考虑,任何一段竞赛经历都是有收获的——如果未来我对自己的xcpc生涯捶胸顿足,我想那时我也是焕然一新的自己了。
三
我高二从竞赛回到文化课的时候,恰巧轮换到一张摆在第一排讲台底下的单桌。在那里坐着的时候我感觉很自在,我不用再把书包塞到背后,可以放在我旁边那个没了桌子作伴的瘸腿椅子上,以至于后来换座的时候,我也带着那把椅子一起走,原来的空位填上了一对人。后来我的班主任找到我,问我是否想要一个同桌,我说完全不需要,我一个人挺好的。我仿佛还记得班主任老师看着我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然后跟我说,我觉得你有些isolated了。
这让我想起我刚参加竞赛的时候,我总是一个人独享一列电脑。我的竞赛教练钢哥友善地建议我去和大家坐一起,于是下一节课我换了一列原本有不少人的列,结果那一列被我清空了。我确信我应该没有浓烈的体味或者凶恶的面相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特质,所以有时候自己也会感到无奈,好像我有些时候就是会排斥人类。
我对高中所有的美好回忆,基本都停留在24OI的那些时间。这其实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好像什么地方给我的压力越大、对我造成的打击越大,我不但是对那段时间的印象越深,而且还是对那里的情感越深沉,小时候DBL如此,上了高中24OI也如此。后来我明白了,对一个地方的留恋,更多是对人的留恋——我更应该去留恋人,而不是去留恋一个地方。沧海桑田的规律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一个地方不会对我产生情感的回应,但是人是会的。我像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一样的病,只是因为那些时刻还有一群患难见真情的朋友,有一群人会和你聊到一起去,并且关心你讲的话题。对比那些把自己说过的话全部去掉像是没少任何一个人一样顺畅的聊天,那些对自己说的话完全懒得认真阅读产生换位思考的聊天,只有这样的环境才会让我觉得自己并不是在同一面墙壁讲话——甚至哪怕墙壁都会有回声——而是在和人形成链接。人生苦短,我想我该感谢那些愿意付出时间来浪费时间听我讲话的人,24OI的朋友们真的相当程度上有在缓解我的迷茫感,这一点我自己或许还要不断去精进。
四
我的队友前段时间和我感叹,他已经几乎没有什么小学或者中学期间的朋友了。
在小学和中学的学生时代,学习似乎是一切东西的底色。老师们常说在学校和同学们相处的时间会比在家的时间都要更长,然而我始终觉得这并不是在中学就能和朋友们培养出患难之交的有力解释。透过学校这个小孔,能够观察到的一个人还是过分有限(当然,如果在这么有限的范围内看到的人仍然很恶劣,那这个人是真的无药可救了),在离开了学校的环境之后,变化的话题和逐渐遥远的距离,会让人重新审视几乎每一段关系,去重新认识很多人,重新审视之前的关系——当然这并不是说所有的关系都会变淡,在我心里因此而变得更为珍贵的也同样存在。竞赛作为一个还能把这个专业方向的人联系在一起的动机,像是对学校的一种延续,创造了继续维持良好联系的条件,并且正如我上面所述,在类似的生活状态当中,那种鸡同鸭讲、连表示出交流的兴趣和好奇心都没有的聊天出现的更少。
我是个社交能力烂到透顶的人,拿着“朋友多不如朋友精”的令牌,永远缩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面绝不踏出一步,直到升学的潮水淹没了脚下的泥滩,我能感觉到隔阂的产生,也能感觉到因为自己的自私而加在别人头顶的隔阂。恰恰社交对我是一件焦虑感极其严重的事情,因为担心对社交关系的任何犯错都是不可逆损伤、因为自己已经造成过不可逆损伤而好像走钢丝一样追求完美的表达,这样的压力被自己不过脑子的话一次放大,被隔着网线冷冰冰的文字二次放大,被肉眼可见的聊天记录三次放大,变成了无穷大。所以存在的共同话题多少给我开了一道方便之门,让我能多少放下一点沟通的压力,放下那些为别人排忧解难的负担,忘掉和其他人沟通时溢出的自私感产生的种种的不愉快,同时也净化我自己的自私感去认真听听别人说的话。
五
我们的竞赛当中,从来不缺少对这门竞赛异常着迷的人。很多人看待竞赛只是作为一个跳板,于是反过来对于仿佛同样只是在做题、做题和做题的xcpc这样一个做题竞赛同样轻蔑的很。我想起高中班主任说不应该从游戏这样的地方寻求快乐,因为快乐这样的短期正反馈刺激来得快去得也快。包括我在内的许多人对此不屑一顾,至少对于我获取这样的正反馈有利于精神状态得到恢复,这对于我保持大部分时间的精神还算必要,大概很多人也这样想。我不知道这种轻蔑感的来源,如果说轻蔑感源于对打竞赛过题拿奖获得正反馈的鄙视,我只能看作是自己尽力甩掉身上标签用力过猛的幼稚行为。
我确实体验过做题过题不断循环的愉悦感,这确实和打游戏没有什么区别,但是这比打游戏还要空虚,因为很快能够循环起来也恰恰说明确实没有得到太多挑战性,而且于我而言这一点都没有打游戏恢复精力的效果来的好。在打比赛和复盘的过程中我能感觉到自己的长足进步,有些时候甚至是产生新的领悟,这样的感觉确实不错,对于自己喜欢的事情获得真正意义上的掌控感是让人非常幸福的事情。尽管打比赛总是存在瓶颈,不过比赛任务的存在也会让人不断钻进去,你总要向着做好一件事的方向不懈努力。
竞赛的精彩,对于我有很大程度上是队友和朋友的存在给予的。对于那些只是来打成绩的人,那些和队友永远像是第一天认识一样的人,那些只懂得自视甚高或者甚低的人,我觉得这些人很难对这样的比赛产生持久性的着迷感。当你和别人产生默契、产生思维碰撞的时候,一边聊天一边扯闲篇的时候,才能最大程度上感觉到参与感。如果这样去考虑,那成绩的存在确实只是短期的快乐。毕竟如果不考虑奖项的现实好处,比赛的结果并没有多大意义。做过了什么题或许早就忘了,但是做题的时候你做了这一点我做了那一点,以及一些神来之笔会作为一种集体的记忆持续很长时间。
都说xcpc是公费旅游,其实我一直觉得看风景的人比风景本身更为重要,比起和队友一起逛过的景点、吃过的饭,拿过的奖,还是一起打过的比赛,奖牌背后的故事更加令人印象深刻。
如果从这一点出发,我从未对自己的竞赛生涯产生不满,虽然我只有苍白而平凡的履历,但是我实打实经历了于我而言不平凡的生命故事。人活着,至少也要对得起自己的故事。
六
就此退役了。
随笔也写到了几乎没活硬整的地步,马上要到尽头了。
最后还是不免问自己一句:对自己的竞赛生涯满意吗?比起OI退役的时候,现在相比之下释怀了多少?
我们队还是留下了遗憾,我们没有拿到过一次正式比赛的金牌,没有拿到过任何决赛的奖牌,而且我们不是没有获得这些成就的机会,但是每次都失之交臂。可以说我们的运气并不好,有些人赶上自己的长处取得了意外的好成绩,我们好像只经历过戳中软肋取得了坏成绩的糟糕体验,仿佛如果我们取得金牌的概率不是100%,获得金牌的概率就是0%。在运气的问题上我始终是一个悲观的人,我从不觉得自己能得到眷顾,尽管很多人都说越是这样想运气就越差,但是我还是觉得自己的运气很差。
就这方面而言,我对我的竞赛生涯还是不满意,说到底还是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摸到金牌。我既不想幻想自己获得了金牌将要多么扬眉吐气,也不想安慰自己拿到了金牌也并不能说明些什么,作为一个目标,我想它至少推动我们做了很多事情,取得了很多好的体验,这个目标的存在是好的,而且大概完成了它的使命。
所以人生还是维持在不满意的状态吧,这样当我劝慰自己的时候,就会发现我已经获得了很多幸福;我还是觉得自己平凡吧,毕竟这会给我们的雄心壮志加上一层滤镜,你看,原来我也能做到这么厉害的事情。
高中退役的时候,我说,“acm还要继续发光发热”,于是我真的来了;我说“如果我修成正果了,就给24OI写个whk guide”,虽然好像没修成正果,但是这件事也做了。
现在我又走了,我说,“等我读研一的时候,我还要打比赛”,也许我以后还会去打CF,去和自己的队友聊代码,在竞赛团队去做各种各样的事情兑现自己的热情。至于到了那个时候我是否还能踏上赛场,过去的经历已经说明了一切。
到那个时候又退役了,我又会说些什么呢?
人生好像从来不存在真正的释怀。负担难以撇去,但故事也一样。
七
这个赛季,在队友的反复劝说下,我终于决心改掉自己把i,j这样的循环变量开成全局变量的习惯。其实这些年我也改了不少奇怪的习惯,学会把代码写的更加优雅而合理,学会少去起一些模棱两可、乱七八糟的变量名。
我自己有很多奇奇怪怪的编程习惯,其中很多都是些陋习。但是如果可以,希望再过两年,五年甚至十年二十年,经历又放下了很多事,见过又遗忘了很多人,甚至忘了当年自己和汉诺塔的不解之缘,我的代码里面还能见到这样的内容:
struct yjx{/* …*/};struct wyx{/* …*/};struct fxj{/* …*/};
八
感谢24OI,感谢xcpc这三年走南闯北的兄弟sym和laz,我想,我大概还没有做好在你们的世界里退役的准备。
九
“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你对自由的向往
天马行空的生涯 你的心了无牵挂”
return 0; // Good night and thank you Hanoist.
